封逸商抱膝蜷缩在牢房冰冷的地上。
不同于往日的锦衣玉钗,此刻的他一身囚服,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全都披散了下来。但即使如此,白色囚衣上依旧一尘不染,他绝美的脸也仍旧白皙无瑕。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把牢门打开。”
封逸商顺着声音望去。
身着龙袍的男子长身玉立于门外,一双桃花眼依旧如往日般迷人。但封逸商的心中却再无一丝爱恋,有的,只是熊熊怒火和刻骨仇恨。
叫作齐君凛的男子走进牢门,朝着封逸商温言开口:“阿商,你想通了吗?”
“想通你个头!”封逸商咬牙切齿地朝齐君凛扑过去,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现在只想让你死!”
齐君凛用力将他推开了。
封逸商此刻只恨自已身在将军之家却从小就不爱练武,根本不是齐君凛的对手。而齐君凛又早已命人收缴了自已身上的一切物品,连头上的钗子也生怕太尖锐了,可以当凶器。
“咳咳咳……”齐君凛揉着脖子咳了几声,有些恼怒地伸手点了封逸商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阿商,朕知道你心比天高,不肯屈居人下,但你身为男子,让你当贵妃已不算委屈了你。难道你宁肯当阶下囚也不愿当朕的妃子吗?”
“没错。”封逸商不假思索地冷笑道,“我宁肯当阶下囚,也不屑再与你这无耻小人为伍。”
齐君凛知道以他的高傲性情很难对他用强,只得再次放柔了语气劝道:“毕竟皇后为女子才是正统。朕刚登基,还根基不稳,还望你能理解朕的无奈,莫要被醋意冲昏了头,以大局为重……”
“哈哈哈哈哈!”封逸商忽然仰天长笑着打断齐君凛的对话,“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以为我是在吃醋?!你杀了我的全家,竟还妄想纳我为妃!我现在只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有多黑!”
“哎。”齐君凛重重叹了口气,做出一脸无奈的模样,“朕刚才都已经跟你说了,朕刚登基,有些事朕也是迫于无奈。你父亲依旧拥有封家军一部分人的支持,留着终是隐患。何况他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乱臣贼子,朕又岂能不杀他?”
“爹骂错了吗?你不是乱臣贼子吗?你这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我就算是死,也要拖你这龟孙子同下十八层地狱!”
封逸商从小在封家良好的教养中长大,本是个极顾及体面的人。但此刻的他再也不想顾那三七二十一,只恨不得用天下最肮脏恶毒的词汇,来咒骂眼前这灭绝人性的畜生。
然而,他更恨的是被猪油猛了心的自已。
当初的封逸商被齐君凛的甜言蜜语所蒙蔽,加上觉得当时的太子实非明君人选,便在封家机关算尽谋夺父亲手中的兵权,还盗取了父亲身上的虎符,就为了支持齐君凛起兵谋反。
齐君凛是庶出大皇子,他母亲本是他父皇齐文帝身边的婢女,齐文帝当年见色起意,难以自控地宠幸了婢女,致使其怀孕,这才有了齐君凛。
而此事令当时尚无所出的皇后大为恼怒。
齐君凛出生后没多久,他母亲就“病死”了。至于到底是怎么死的,恐怕只有皇后才知道。
皇后说是要将齐君凛养在自已膝下,但又过了不久,皇后就有了自已的身孕,生下一个男孩。男孩刚出生几个月,就被齐文帝封作了太子。
之后皇后便以照看不过来为名,把齐君凛扔给了一个性情冷漠的小妃子。他成了无人照拂也不被宠爱的庶出皇子,更是受尽了皇后的暗中欺凌,虽说是皇子,却连宫里得宠的太监宫女也能踩他一脚。
齐君凛就在这种环境中艰难长大。为了自保,他做出唯唯诺诺的模样,从不表现出任何才干,皇后这才留下他一条小命。
但齐君凛十八岁时,齐国边境被别国滋扰,齐君凛自请带兵出征。在这一战中他英勇无畏,以少胜多,一战成名。
从此齐文帝注意到了齐军凛,皇后也这才知道齐君凛一直在藏拙,可惜一个这么大的又已经开始被皇帝所重视的皇子,已经不能说除掉就除掉了。
封逸商也正是从那一战开始留意齐君凛。
他惊叹于一个境遇如同在冷宫中长大的皇子,竟有如此出色的武功和军事才能,这该是暗地里付出了别人多少倍的努力啊!
再加上对旁人冷傲的齐君凛,唯独对封逸商热情主动,令他很快沦陷在了温柔陷阱之中。
但封逸商却哪里能想到,当齐君凛利用封家军队联合他自已的军队成功谋反、弑父杀弟之后,竟如同已经杀红了眼一般,以对新君不敬为名,将封家除了封逸商之外的人全部处斩。
在看到父亲兄弟们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封逸商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一直要支持正统,奉劝自已远离齐君凛。
可叹自已从前瞎了眼,只看到齐君凛在逆境中奋发向上的可敬及可怜的一面,丝毫不知他竟是个如此虚伪狠毒的无耻小人。
“阿商,事到如今你已经别无选择了。”齐君凛的声音一沉,目光也锐利了几分,“你若坚决不同意,朕只能把你绑进洞房了。”
“是吗?我别无选择了?”封逸商冷冷笑了笑。
他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封颂凯的原配夫人所生,是封家的嫡次子,从一出生便是金尊玉贵之躯。
虽然后来母亲不幸早逝,但父亲怜其自幼丧母对其更加宠爱,就算封逸商想要天上的星星封颂凯也会努力给他摘下来。
而封逸商本人也从小聪慧过人才华横溢,二十二岁那年便当了副相,两年来和父亲在朝中一文一武,让封家权倾朝野,风光无两。
也因此,封逸商养成了目空一切的骄傲性格,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而直到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一切的封逸商,唯独没有失去的,便是那份骨子里的骄傲。
下一刹那间,封逸商狠狠咬断了自已的舌根。殷红的血顿时从他的两边嘴唇大股大股地往下流。
“阿商!!”齐君凛意识到他是想咬舌自尽,赶忙用力掐住他的双颊试图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我至少……”已经只剩下一半舌头的封逸商,艰难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还能选择……自已的生死……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说完这句话,封逸商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意识只是黑暗了一瞬,下一瞬,他竟以灵魂状态飘了出来,看到齐君凛抱着自已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呵,可真是鳄鱼的眼泪。
果然,几天后,齐君凛还是欢欢喜喜地出席了立后大殿。
就在他面带笑容地想牵起新皇后的手时,一支箭忽然“嗖”的一声直朝他的胸口刺去!
齐君凛赶忙往旁一躲,箭的位置偏了几寸,然而仍旧刺入了他的肩膀。
“啊,有刺客!”太监侍卫们顿时都惊慌起来,“抓刺客!快抓刺客!……传太医!”
然后一群人就乱作了一团,有人赶忙上前帮齐君凛止血。
齐君凛倒是还算冷静,只是面若寒霜地捂着伤处,也不肯先行回房等待太医,非要亲眼看到那刺客落网不可。
终于,侍卫们把刚才藏在房檐上的刺客给抓了过来。
他们扯下刺客的面罩时,封逸商才发现,眼前的英俊青年颇为眼熟,再仔细一想,原来是自已曾经在官府门口帮过的人。
他还记得,青年的名字叫作陆修然,是个贫困潦倒的秀才,家乡是京城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村子。他为参加乡试来到京城,却不幸落弟。
陆修然状告主考官受贿却反遭衙役殴打,被当时恰巧路过的封逸商给救下。
“你是何人?”齐君凛显然并不认得对方,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到那名男子跟前,面色森然地开口问道,“为何要行刺于朕?”
“呸!”陆修然一口血痰狠狠啐在了齐君凛的脸上,“你这卸磨杀驴的无耻小人!封大人对你痴心一片,不惜与家人反目也要助你,你竟杀他全家,更是害得他无辜殒命!像你这种利用勾引人来上位的小人也配当皇帝?就算今日我死,来日也有其他人……”
陆修然的话没说完,齐君凛已经拔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被当众指责靠勾引人上位,齐君凛这个新帝的脸还往哪儿搁!
而此刻飘在上空看着这一切的封逸商,心中一片震惊与感动——
一个仅仅和自已有一面之缘的小人物,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居然为了自已来行刺杀皇帝这种即使成功也难逃一死的壮举!
陆修然断气的那一刹那,封逸商的灵魂也充满不甘地消散了。
当再次有了意识,封逸商发现自已竟好端端地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