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顿时一片哗然。
陈芝豹剑眉微蹙:“世子消息从何而来?我军斥候尚未回报。”
“陈将军是在质疑本世子?”范闲将密信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击,“还是说,将军认为我伪造军情?”
空气骤然凝固。
褚禄山肥胖的身躯微微前倾,手已按在刀柄上;袁左宗则眯起眼睛,像头蓄势待发的白熊。
二人皆是忠于徐家,忠于徐凤年之人,更有齐当国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陈芝豹身后,典雄畜,叶熙真等一并起身,站在陈芝豹身后。
姚简则是摇摆不定。
典雄畜属于北凉军核心武将之一,曾任正三品武将并掌握六千铁浮屠重骑,后随陈芝豹叛出北凉进入西蜀,担任从二品武将。
至于姚简和叶熙真,都是徐骁六义子之一。
姚简是道门旁支出身,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
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擅长青囊堪舆觅龙之术,曾和徐凤年关系要好,只是被黄龙士白衣一并斩蟒龙的谶言所影响,所以看好陈芝豹。
叶熙真则是一名儒将,善长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与那喜欢旁门阴谋的禄球儿截然相反,师从赵长陵。
掌管北凉一半的谍报机构,继承赵长陵的遗志,也坚信陈芝豹会掌握北凉铁骑,后买凶刺杀徐凤年,被禄球儿后手阻拦。
在原著中,两人最后的结局,是被徐骁赐下毒酒而死。
陈芝豹神色不变:“末将不敢,只是军情重大,需核实来源。“
“来源很简单。”
范闲淡淡道:“游历三年,本世子并非只知吃喝玩乐,手上有着一支力量,名唤鉴查院,这消息是他们搞来的。”
“若消息属实,北莽此举是趁我北凉新丧,欲行不轨。”袁左宗沉声道。
范闲点头:“正是如此。今日请诸位来,就是要议定对策。”
他环视众人:“父王新丧,北凉群龙无首。外有北莽虎视眈眈,内有离阳朝廷暗中觊觎。当此危局,需有人主持大局。”
话音未落,陈芝豹便道:“王爷死的突然,生前并未立下遗嘱,按理来说世子继位天经地义,只不过世子并不懂得兵家之道,值此危局,还望世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便好。”
范闲心中冷笑,什么叫做好自己该做的,这是让他当一个被架空的吉祥物吗。
“继位之事暂且不急,而且名义上咱们北凉还是离阳下属,还得等那边的消息。”
范闲忽然转身,望向亭外雨幕,“父王尸骨未寒,身为人子,岂能急于权位?当务之急是退敌安民。”
“俗话说,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这一次,无非是北莽见我爹去的突然,认为我北凉软弱可欺,想趁机咬上一口,亦或者,是想试探我北凉的虚实。”
范闲转过身来,目光如刀,“那就让他们知道,北凉铁骑的刀,还没钝!”
褚禄山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世子说得对!咱们北凉的儿郎,可不是吃素的!”
范闲神情肃穆道:“眼下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北凉和北莽硬刚到底,哀兵必胜,打出气势和威风来,再来也可以震慑离阳。”
“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有我无数北凉将士沙场喋血,马革裹尸,虽说慈不掌兵,但我不欲为也。”
袁左宗沉吟道:“北莽此次来势汹汹,需得谨慎应对。依末将之见,当立即调遣边境驻军加强防御,同时派遣精锐斥候探查敌军虚实。”
范闲点头:“袁将军所言极是,只是……”
他话锋一转,“北莽既然敢来,必然有所依仗。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陈芝豹目光微闪,就那么看着徐凤年,问道:“世子的意思是?”
“示敌以弱。”
范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出消息,就说北凉因王爷新丧,内部纷争不断,军心不稳。待北莽轻敌冒进,再一举歼灭!”
姚简此时终于开口:“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万一北莽不上当,反而趁势强攻,后果不堪设想。”
范闲看向姚简,淡淡道:“姚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我们需要双管齐下。”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边境一处关隘:“其一,我手下的人会将我回来的消息彻底封锁,褚禄山率五万铁骑出怀阳关,虚张声势,做出主力迎击姿态。”
“但同时需要拂水房出手,给北莽的情报部门做出一个假象,除褚禄山外,北凉其他将领按兵不动。”
褚禄山笑问道:“世子可是想我做出一副被逼的样子来?”
范闲会心一笑:“你还得带点伤,最好是负气出走,剩下的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褚禄山脸上肥膘颤抖,默默的看向陈芝豹,阴笑道:“明白,咱老褚演一出好戏,先是忠贞不屈,然后假意投敌啊!”
“其二,为了配合褚禄山,在其和北莽交手后,袁左宗假死,实则领三万轻骑绕道葫芦口,断敌粮道。”
“其三,齐当国……”
“其四,给离阳那边加急奏报……”
………
范闲一边说,北凉群将的背后莫名生出一阵寒意,好嘛,谁说世子不懂兵,短短几条策略,把阴谋、阳谋、明争、暗夺、还有人心算计都用上了。
范闲目光落在陈芝豹身上,“最后,请陈将军坐镇凉州城,统辖全局。”
你不是说本世子不懂兵吗?
那我就偏偏安排给你看,而且褚禄山和袁左宗,齐当国等都是忠于徐家之人,范闲安排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分兵权。
将一半以上的北凉铁骑紧紧握在手中,而你陈芝豹则是要被我拘禁在这北凉城中,当一个名不副实的统辖全局者。
你把我架空,我反手把你架空。
就看看谁能玩得过谁了!
亭内一片寂静。
陈芝豹凝视沙盘,片刻后道:“世子此策,确有可行之处。不过,领军之人需得慎重选择。”
范闲微微一笑:“陈将军觉得,谁最合适?”
陈芝豹坦然道:“末将愿领兵前往。”
范闲面上不露声色:“陈将军勇冠三军,自然是最佳人选。不过,北凉城也同样重要,还需有人坐镇。”
“更何况,本世子是第一次统兵,你得多多帮衬才是啊!”
随后,他话锋一转:“而且,离阳朝廷近日调集二十万大军驻防两辽,其意不言自明。陈将军若不在,我没有主心骨啊!”
典雄畜沉声道:“世子此言差矣,陈将军乃北凉军魂,岂能……”
“典将军!”
范闲一声厉喝打断,“北凉的军魂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字王旗,军令如山,莫非你要抗命?”
褚禄山适时地抽出半截佩刀,寒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陈芝豹抬手制止了典雄畜,缓缓起身。他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世子,目光如刀。
“末将,遵命。”陈芝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范闲微微颔首:“很好。那么,诸位即刻按计划行事。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各军调动完毕。”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去。
范闲站在亭边,望着雨幕中陈芝豹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之色。
陈芝豹当然要死,而且不能死在北凉城中,今日一番言语只是挫其锐气,后面走着瞧便是。
“世子,陈芝豹不会就这么认输的。”袁左宗走到范闲身旁,低声道。
范闲轻笑:“当然不会。他若这么容易就范,就不是白衣兵仙了。”
“只是陈将军毕竟是我爹义子,他与我相争这北凉军权也是为了北凉好,怕北凉毁在我这个纨绔手中,这些我都知道。”
“本世子也并不想和他撕破脸,将其留在身边圈禁,也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两全其美办法了。”
袁左宗听完,不由得高赞一声:“世子仁义,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您还是早做决断吧!”
待到所有人走后,范闲看了一眼楼上,也离去了。
当天夜晚,范闲带着酒菜径自上了听潮阁的八楼,也是李义山抄书之地。
雨丝如织,听潮阁八楼的灯火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范闲抖落大氅上的水珠,推门而入时,李义山正伏案疾书,听到动静头也不抬。
“来了?”李义山的声音沙哑如旧。
“师父!”
范闲恭敬行礼,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军报和地图。李义山虽不掌兵权,却是北凉真正的智囊,徐骁生前最倚重的谋士。
李义山终于搁下毛笔,抬眼看着范闲:“今日亭中议事,世子好手段。”
范闲微微一笑,在李义山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您都知道了?“
“我眼不瞎耳不聋,褚禄山那胖子一出府就大张旗鼓地收拾行装,骂骂咧咧说要带兵出走;袁左宗悄悄去了军营;齐当国调动了亲卫铁骑。”
李义山咳嗽两声,“动静这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难。”
范闲抿了口茶,茶是凉的,正如他此刻的眼神:“陈芝豹不会坐以待毙。”
“自然。”
李义山从案几下方抽出一封密信推给范闲:“你走这三年,他在军中安插了不少亲信。”
“而且典雄畜掌握六千铁浮屠,叶熙真控制着北凉一半谍报系统。今虽借军情为由夺了他兵权,但这两人仍是他的人。”
范闲展开密信,上面详细记录了陈芝豹这三年来的所有动作,暗中调动的军队、收买的将领名单。
他眉头微挑:“您早就防备着他?“
“是你父亲。”
李义山叹息:“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芝豹,陈芝豹太像北凉王年轻时的了,有野心,有能力。”
范闲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烧毁,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我今日故意将陈芝豹留在凉州城,就是要看他下一步怎么走。”
李义山却摇摇头:“他也是个聪明人,最近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沉默之中。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范闲冷峻的面容。李义山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白日在议事时提到的鉴查院,可是真的?”
范闲嘴角微扬:“自然是真的。这三年来我游历天下,明里是纨绔世子游山玩水,暗地里却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鉴查院下设八处,有暗探三千余人,遍布北凉、北莽、离阳甚至南疆。”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递给李义山:“北莽此次出兵的具体路线、兵力部署,三日后会全部送到先生案头。”
李义山翻阅小册,眼中闪过惊讶:“你何时做到的这些?”
“第一年建立框架,第二年渗透,第三年收网。“范闲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儿我爹其实也知道,只不过他谁都没说。”
反正现在徐骁也死了,死无对证,谁能查的出来啊?
范闲也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把自己的人慢慢渗透入北凉。
李义山合上名册,深深看了范闲一眼:“虎父无犬子,北凉王若在天有灵,当欣慰了。”
范闲摇摇头,走到窗前望着雨夜中的凉州城:“还不够。北凉内部有陈芝豹虎视眈眈,外有北莽大军压境,离阳朝廷又在两辽陈兵二十万。三方势力如同三把刀,随时可能斩下北凉的头颅。”
“所以你今日故意激怒陈芝豹?“李义山若有所思。
范闲转身,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要让他动起来。陈芝豹若老实实待在凉州城,反倒不好对付。”
“确实啊,卧在身侧不咬人的毒蛇才更加可怕。”
李义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范闲连忙上前为他拍背,老人摆摆手:“我这身子看来是撑不了多久了。”
范闲笑道:“您这是说什么话,您的寿命还长着呢!”
李义山叹了口气,又咳嗽几声:“还有一事,离阳朝廷那边肯定会派人来,名义上是来吊唁北凉王,实则是来探北凉虚实,你准备如何应对?”
范闲眯了眯眼睛,问道:“不知师父您有什么想法?”
李义山目光幽幽,吐出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