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没有下雪,鸡蛋黄大小的太阳挂在灰蒙蒙的空中。
齐昭昱朝着自已的手掌呼出一口热气,他边上的车窗上立刻晕起一层水雾。
吴姗姗还没有上车,她正站在出租车边上和白扬说话,应该是在讨论关于车费由谁出的事情。
透过朦胧的水汽,齐昭昱的眼神停留在白扬的身上。
他们虽然都在一中上的初中,却从来没有碰过头。
白扬今天穿的不像昨晚那么随意。
他披着一身青灰色的呢大衣,大衣上两排黄铜纽扣隐约可见五角星浮雕,脖子上松松垮垮的挂着一条黑褐色的毛线围巾,脚踩牛皮制的高筒军靴,手上套了一双羊皮手套,并且腕间还戴着的瑞士产的梅花表。
齐昭昱知道这款表,它的秒针跳动能精确到0.3秒误差————是今年广交会出来的稀罕物。
光从这身行头都能看出这个北京少年来头不小。
“姗姐厉害了!她这个北京朋友不得了。”坐在边上的丁征远靠过来小声说道:“那衣服上的扣子是军装上扒下来的,看着级别还不低。”
“嗯。”齐昭昱一边应着,一边转过头,不再看窗外,而是盯着前排的座椅。
正好外头也说的差不多了,吴姗姗打开车门在齐昭昱的身边坐下,白扬则上了副驾驶。
见所有乘客到齐,出租车司机踩下油门。
一路上,白扬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后排的三个人聊天,既没有冷落旧朋友又照顾到了新朋友,他从小就没什么架子,又特别自来熟,加上这些年见多识广什么都能聊点,没一会儿就开始和丁征远称兄道弟起来了。
四人一起下了车,白扬从后备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冰鞋,大家在湖边换起鞋来。
什刹海的冰面像块剔透的琉璃,钟鼓楼的影子斜斜铺在冰场上。
冰场东头竖着木头电线杆,栏杆中央歪歪扭扭贴着"冰场开放时间7:00-17:00"字样告示,褪色的红纸上结满冰晶。
穿深蓝劳动布棉袄的老汉推着三轮,车架上铁皮罐里煨着冒热气的烤红薯。
不远处传来"冰糖葫芦——刚蘸的——"的吆喝声,匆匆跑过的孩子们手上那串串山楂果上的糖衣在零下的空气里裂开细密蛛网。
吴姗姗扶着栏杆换好冰鞋,还没站稳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身体险些倾倒。
齐昭昱刚要伸手,斜边伸来的羊皮手套就已经稳稳托住她的胳膊。
“差一点就要用上我教给你的抹红花油手法了。”白扬笑眯眯的冲着吴姗姗眨眼睛,“我可不想再背你走那么长的路了。”
吴姗姗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小学那会儿,雪夜遇上街头混混时候发生的事情。
“滑冰就是要摔一摔的。”她说:“我穿的厚,不碍事。”
四个人里头三个是南方人,显然只有白扬会滑冰,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担任起教练的责任。
"什刹海的冰要顺着纹路走。"白扬自然地解开吴姗姗的脖子上的枣红色围巾重新系好,又冲着其他二人道:“裂纹越直、越均匀,冰面越结实,相反,如果裂纹杂乱无章,说明冰面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吴姗姗倒是也没觉得不对,就这么任由他动作,毕竟二人从前都合着围过同一条围巾,互相帮助整理一下仪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力学中滑动摩擦系数公式是μ=f/N。"齐昭昱突然开口,冻红的手指在空气中画出受力分析图,“冰刀与冰面接触面积越小压强越大,如果进入了薄冰区,确实容易出事。”
“你怎么忽然做起题目了,兄弟。”丁征远拍了一下齐昭昱的肩膀,“是不是紧张了?哈哈哈还有你淡定哥不淡定的时候啊!”
多年搭档,丁征远是了解齐昭昱的,这人一般情况下能不说话就保持沉默,像这样忽然开口背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式找存在感倒是头一次。
“没关系,我牵着你。”丁征远继续道。
“你别把老齐带摔倒了。”吴姗姗日常互怼道:“真羡慕你永远那么自信!”
“哥就是这么自信!”
丁征远撩了一下挂在鼻子边上的发丝,抢先第一个迈出步伐,然后毫无疑问的扑了个大的。
吴姗姗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你先扶着栏杆练一练啊!”
丁征远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被吴姗姗嘲笑后就暴跳如雷,他双手扶住冰面站起身子,语气铿锵道:“我堂堂全国奥数竞赛top58,区区冰面能耐我何?”
说着,丁征远跌跌撞撞的往栏杆边上靠过去了。
另一边的齐昭昱摇摇晃晃的打滑了几次,似乎慢慢的自已摸索出了滑冰原理,已经能稳稳当当的前进了。
白扬和吴姗姗面对面站着,双手搭在一起。
“就像跳华尔兹一样,我退一只脚,你就前进那一侧的脚步。”他教学道:“这方面的默契我们应该还是有的。”
吴姗姗在白扬的带领下走了几圈,过了一会儿,她逐渐掌握了要领,开始一个人在冰面上小心翼翼的滑起来。
见她不会摔倒了,白扬又回过头去教丁征远了。
三个南方人都聪明,在掌握窍门之后,溜冰也不算很难,很快,大家各自在冰场里撒野起来。
冰场边缘的铁栅栏上晾晒着渔网,远处的冰洞里插着几根钓竿,有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手拉手在冰场中央笑闹穿梭。
白扬显然是溜冰这一行的高手,他独自滑行的时候姿态从容优雅,速度方向把控的游刃有余,长长的呢大衣下摆扫过冰面,军靴上的钢制冰刀划出流畅的弧线,整一个堪比安小鸟圆明园冰嬉。
吴姗姗看着白扬那开屏模样,怀疑这人邀请他们过来滑冰就是想秀一手才艺。
她心中默默感叹着,可惜自已不是大胖橘,无福消受美人恩呢!
这会儿吴姗姗的目光被白扬吸引,而齐昭昱却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
齐昭昱也不知道自已刚才是怎么了,只是白扬替吴姗姗系围巾的动作实在太熟稔,他莫名感觉自已有些无所适从。
那一刻,齐昭昱的脑海中自动便出现了某个夏日里,吴姗姗从隔壁桌子凑过来看他草稿纸上的解题思路时,女孩的发丝蹭过自已脸颊之后那怅然若失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