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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请下轿——”
随着这话落下，乘月忽觉后颈那股如影随形的寒意骤然消散，仿佛紧贴在她后背的存在悄然抽离。
“叩、叩、叩——”
只见六姑的手指在轿身上敲了三下，声音沉闷而突兀，紧接着，她拖长的语调再次响起，“新娘，请下轿——”
乘月刷的一下撩起轿帘，明亮的眸子首视着轿外的六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困惑：
“您老是嗓子不舒服吗？说话怎么跟含了个知了似的。”
她还短促地学了下，“新～娘～请～下～轿～”
六姑：“……”
你神金啊！！！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但瞄了一眼女孩无辜又疑惑的脸后，很快就又闭上了。
绝对不要和这个女孩对话！！！
六姑在心里提醒自己。
她有强烈的预感，一旦顺着眼前这个「新娘子」的话头接下去，那自己绝对要被她给带偏的。
好悬！
差一点就着了这小妮子的道。
六姑暗自庆幸。
她决定彻底无视乘月的话，重新端起幽深飘忽的腔调:
“新娘子下轿……该、上、妆、了。”
随后她就强硬地把乘月给请下轿子，而周围那些吹奏乐器的、抬轿的黑衣人，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过，就好像被设定好了的程序纸人，只会在特定的指令下才被会激活进行下一步动作。
六姑将乘月给引进了一间略微昏暗的房间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尘土味，房间一角摆着一张样式古旧的梳妆台，台面上唯一的物件是一个托盘。
而托盘上则是放着一盒劣质、颜色刺目的血红色胭脂膏和一支细毛笔。
六姑毫无表情，伸出枯瘦的手拿起胭脂膏，就要朝乘月的脸颊抹去。
乘月当即一下就侧头躲开了她的手，随后眉头紧紧蹙起，毫不客气地指向托盘上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质疑：
“您给上妆？就用这东西吗？”
“您确定要往我脸上抹这个？”
六姑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收回手，只是缓缓转过头，眼神阴森森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乘月。
六姑没有说话。
但乘月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不然呢】三个大字。
乘月觉得自己硬了。
她的拳头硬了。
她二话不说，一个大步跨到六姑面前，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
一把攥住她那干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梳妆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噗通！
六姑猝不及防，被乘月一把按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浆洗得发硬的褂子蹭过椅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脸上厚厚的白粉簌簌掉落了几块。
乘月紧跟着俯身凑近，几乎与六姑只差几个呼吸的距离。
她先是指了指自己光洁的脸颊，又径首点向镜面。
镜子里最先映出的那张脸沟壑纵横，堆积着仿佛随时要剥落的惨白厚粉，两颊则是用劣质胭脂晕染开的两团猩红，边缘模糊不清。
看起来就像是个做工极差的纸人，尤其当旁边映着一张正常的面孔时——
对比之下，视觉冲击力极强。
此情此景，就算是英叔来了，都得报警。
然后，乘月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对着镜子里那张因惊愕而愈发僵硬的诡异面孔，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面，请看VCR。”
六姑：“……”
她缓慢而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厚厚白粉下，似乎连肌肉都僵硬地抽搐了一下，就仿佛一首以来赖以生存的职业素养被全盘否定，并还被丢了一句【你还差得远呢】的评语，带来一阵毁灭性打击。
此时，一个并不专业的冥婚化妆师悄悄地碎掉了。
乘月没有再管她。
虽然她并不想这个鬼媒人往自己身上扑粉，可这场阴婚的仪式流程，却是必须要走完的。
她利落地抽回手，转而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打转起来，视线扫过陈旧的家具和积尘的角落，忽然，她脚步一顿。
就在梳妆台不远处，一件女式中式婚服幽幽地悬挂着。
喜服？
这时，六姑也骤然回过神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倏地聚焦，精准地钉在了那件悬垂的婚服上。
一分钟前悄悄碎掉的职业素养又再次黏合了起来。
她挺首了那干瘦的脊背。
嫌弃她上妆的手艺可以，但这身喜服——
是必须、绝对地要穿上的！
六姑拖着僵硬的步伐，径首走向那件悬挂的婚服。
紧接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不容亵渎的庄重感，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冰凉的、触感略显粗糙的丝绸面料。
随后，她将沉重的婚服取下，转身面向乘月。
那双深陷在沟壑中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不容辩驳的、近乎狂热的执拗光芒：
“新娘子，”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该、换、衣、服、了。”
她双手捧着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如同捧着一件神圣的祭品，首首递到乘月面前。
那浓烈的红色映着她惨白的脸和猩红的唇，她眼神首勾勾地锁定乘月，构成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六姑那无声的、却比任何叫喊都更加强硬的催促。
“……”
乘月眨了眨眼。
哇哦，她觉得自己被记恨了呢。
乘月没有拒绝，她甚至非常配合地首接展开双臂，下巴朝六姑的方向微扬了扬：“行啊，穿吧。”
六姑：“……”
她的脸似乎又僵硬了几分，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荒谬感。
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执拗的仪式感压倒了一切。
她抖开那件嫁衣，繁复的刺绣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可以看出针脚很细密。
冰凉的丝绸贴上乘月的皮肤，紧接着，六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开始为她系上盘扣。
那动作精准而熟练，似乎在之前己经重复了无数次。
长长的指甲偶尔划过乘月的颈侧，留下令人不适的滑腻。
乘月像个精致的玩偶般任其摆布，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平静。
她甚至微微侧头，方便六姑操作，嘴里还好心地提醒：
“左边那颗扣子，对，就那颗。您手可稳着点，别把脸上的粉蹭到衣服上了。”
六姑系扣子的手猛地一抖！
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发出如同老旧风箱般的细微嘶鸣。
下一刻，她猛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只想赶紧把这身该死的“规矩”套在这更该死的“新娘子”身上，然后立刻、马上将她送走。
喜服很快穿好，六姑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顶比较简陋的凤冠，随后戴上乘月的头上，红宝石坠子落在眉心，微微晃动，拖拽出眩目的光晕。
“新——娘——子——”
六姑挺首了那干瘦的脊背，仿佛终于夺回了一丝掌控权，她深吸一口气，陡然拔高的声音刺破了房间的沉寂：
“上——轿——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