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叮嘱阿七和阿八守在灵堂门口,除了守着许怀民的尸身外,还要守着那仅亮着的一盏长明灯。
许知意疾步走回西厢房,这是她以前住的房间。
爹不在了,原本典雅舒适的屋子也被周氏和许婉如折腾的不像样了,
她的梳妆台、两个绣凳、几件好一点的衣服此刻都在许婉如的房间里。
她以前打发时间看的书籍、画画和写字用的笔墨纸砚全都成了张玉郎的私人物品。
就连床上的被褥也被周氏搬走了。
许知意看着乱七八糟、却又没剩下多少东西的房间瞬间火了,折身出了房门,直奔周氏卧房。
“半炷香内将我的东西全都还回去,顺便把屋子收拾干净!”
说完,也不看周氏是什么反应,便扬声喊道:“阿七,若是半炷香内我的屋子没有恢复原样,你就给三人腿上各来一下子!”
许家只有方方正正的一个小院子,许知意方才恐吓周氏的话,阿七和阿八听见了,张玉郎和许婉如也听得清楚。
阿七抽出长剑,发出让人胆寒的“咣当”一声响。
周氏哆嗦了两下,许婉如一紧张腹部又抽疼了两下,张玉郎也是一阵胆怯,他今晚已经挨了好几下了,可不想再挨一下子。
于是乎,三人一齐发力,迅速将许知意的东西全都搬进她的房间,并且将房间里齐齐擦洗了一遍。
许知意嘴角勾起几抹冷笑,心道:看你们以后还敢抢我的东西!
她关上房门,铺开白纸,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
许知意从来没有见过自已的娘,幼时,她见每个人都有娘,便天天缠着许怀民要娘。
许怀民给她找不来娘,就一遍一遍地给她讲她娘的事情。
他说:“小意的娘是个很活泼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是发脾气的时候很凶,还会用鸡毛掸子打人呢……”
许知意听了娘的故事还满足,又缠着问娘叫什么名字。
“小意的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李绣娘。”
许知意高兴极了,娘的名字真好听啊,唯一的缺憾是“绣娘”这个名字也太烂大街了,云鼎十个妇人里至少有三个都叫绣娘。
许知意知道了娘的名字,还是不满意,又缠着问娘长什么样子。
许怀民被缠得无可奈何,便把她娘画了出来。
画上的女子眼睛不大,单眼皮,但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小鹿的眼睛,看着非常有灵气。
女子的嘴巴肉嘟嘟的,嘴唇上勾,天生长了一副笑脸,看上去一点也不凶。
许知意一下子就记住了她娘的样子。
许怀民待她看过那幅画之后,便将画收起来了,她以为他是怕周氏瞧见了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将娘的画像收起来的。
可是没关系,她可以偷偷的把娘画出来。
就这样,她画了一幅又一幅娘的画像。
她的画功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许知意提笔蘸墨,在白纸上一挥而就,很快就把她娘的画像完美的复刻出来了。
她怔怔地盯着娘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娘,小红花是你的吗?
爹的心魔会是你吗?”
许知意去灵堂取来香炉、线香、火折子,关上房门,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人死之后,若不肯入轮回,便会滞留在幽冥之地,或化为厉煞恶鬼,或成为游魂野鬼。
若是入了轮回,驱魔人也可通过阵法回到亡魂入轮回前夕,与亡魂进行短暂的交流。
不过阴阳相隔,这种强行和已经入了轮回的亡魂相见的阵法,会折损驱魔人的阳寿,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十几年。
所以许知意从不曾用此阵法见过娘。
可是今天她要破例了,她要强行见一见娘的魂魄,问一问爹的心魔可否和她有关。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娘了,即便只是和娘的魂魄短暂地交流几句,她还是激动不已,手指头都微微颤抖着。
许知意咬破食指,将鲜血滴在线香上,又在香炉里洒了几滴血珠子,这才拿起火折子点燃了线香。
“轰——!”
线香遇火即着,冒出一大团白烟!
许知意:“!!!”
她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心脏狂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弥漫了整间屋子的白烟。
“怎么会是白烟!?
怎么会是白烟啊!?”
以驱魔人之血做引子,点燃线香,线香会冒出蓝色烟雾,这蓝色烟雾便可将驱魔人引领到要找的亡灵面前。
若线香冒出的是白烟,则说明查无此人!
对,没错,天上地下、今来古往,查无此人!
也就是说,世间从未有过此人!
以后也不会有!
也就是说,他爹一直都在骗她,她娘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定是他爹为了敷衍她,随便画了张画来糊弄她!
不用说,“李绣娘”这个名字肯定也是他杜撰出来的,甚至就连他说娘是南方人,因村里遭了水患一路乞讨逃荒到了北边也极有可能是假的!
许知意几乎要窒息了,她在心里想了千千万万遍的娘竟然是假的!
难怪爹说娘叫“李绣娘”,因为李这个姓实在太普遍了,“绣娘”这两个名字更是不能再烂大街了!
“李绣娘”这个名字普通平凡的跟路边的小草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为了骗她,爹可谓费尽了心思!
她只是想知道娘长什么样子,只是想知道娘叫什么名字,只是想知道娘的一些事情,这要求很过分吗?
爹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欺骗她?
一股股怒火窜上心头,她要怪爹吗?可是爹已经死了,还有了心魔,她忍心怪他吗?
许知意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问题。
第一,爹为什么要杜撰出一个根本不存在这人世间的女人来欺骗她?
第二,如果她娘真的只是他的外室,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他何必撒这么大的谎?
第三,他之所以杜撰出这样一个女人,是否在遮掩她娘的真实身份?
甚至是为了遮掩她的真实身份?
许知意静静地注视着已经熄灭了的线香,好像石化了一般,直愣愣地站着,脑子却在飞速思考。
周氏说她也从未见过她娘,也从未察觉过爹养了外室。
爹是突然间将她抱回家中,突然就交代了自已养外室的事情……
许知意猛然抬起头,脑子里滑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娘或许根本不是爹的外室,甚至她自已根本不是爹的女儿,爹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保护她娘,才杜撰出一个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