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傀’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坨子,狠狠地砸进了岩缝里每个人的心窝窝里。
柳无咎抱着他那本破《天机衍》,抖得比秋天的烂叶子,嘴里翻来覆去也就剩下这么一句话。
“完了……沾上就没命……”
那股阴冷湿气变得越来越厉害,浓得化不开的水腥味儿和腐烂味儿,往人的鼻孔里钻,粘糊糊的,贴在皮肤上。
外面寒潭那边“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耳朵里听着都头皮发炸,后脊梁骨嗖嗖打颤。
陈铁山的脸就像一块生铁,半截锁链哗啦一声卷上粗壮的小臂,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从玄甲卫尸体身上摸到的那把破刀,刀刃指着岩缝口那片蠕动的黑暗。
“都他娘退后,堵死耳朵,这鬼东西的哭嚎都能勾魂!”
赵黑虎还有另一个残兵吓的腿肚子打转,手里的刀差点掉到地上,脸色比刚刷的墙皮还白,往最里面缩。
小姐!
小满死死抱着澹台梦的胳膊,哭腔都没了调子。
澹台梦的脸色比刚才惨白几分,几乎是透着惨白,她紧紧咬着唇,清亮的底子上,恐惧如墨晕开,但更深的地方,却有一丝奇异的光在跳闪,似乎这阴冷脏物让她更加敏感,身体轻微发抖,下意识抱得小满更紧。
凌尘只觉得识海中那面破镜子烫得吓人,好像有一根烧红的烙铁首接按在灵魂上一般!
一面破镜子裂开的镜面上,映照出来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快凝结成冰了——黏稠如墨的潭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惨白的人影,全都拖着长而湿漉漉的黑发,无声无息地朝着岩缝口涌来!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两颗幽绿的鬼火!
“呃…啊…”
一声若有若无的、仿佛从九幽黄泉最深处飘出的呜咽,带着浸入骨血的怨毒和冰冷,一下冲破了石壁,闯进了每个人的耳里!
“堵住耳朵!”
陈铁山爆吼,声音己然变调。
可还是晚了!
离岩缝口最近的那名孙瘸子,正抱着断腿在那儿哼哼着。
就在这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钻进了耳朵。
这下他整个人突然僵住了,脸上的惊恐凝固住了,眼神也变得空洞迷茫起来,不过他的嘴角却裂开了一条极奇怪的弧度,像哭又似笑。
只见他喉中发出“嗬嗬”怪响,捂着断腿,竟然摇摇晃晃的往那片阴冷黑暗的缝隙口爬去!
“孙瘸子!回来!”
赵黑虎惊恐万分,欲上前拽住,双脚却似被钉牢于地面。
柳无咎尖声嘶叫:“他被勾了魂!”声音中带着哭腔。
孙瘸子的手即将触碰岩缝口处粘稠黑暗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广阔无比的威压,没有预兆的在凌尘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开,那面疯狂转动的轮回镜碎片上,忽然迸射出了刺目的青铜光芒,这光芒并非带有暖意,反倒带着一丝冰寒,仿佛能够冻结时间一般带着一股古老无匹的威压,就像是封沉于万古的帝王被一队蝼蚁所惊醒,睁开了看万界的眸子!
光芒扫过,那钻进岩缝的阴冷湿气与“沙沙”声,犹如烈阳下的冰雪,刹那间烟消云散,就连孙瘸子脸上的诡异笑容也凝固了,空洞的眼中又出现了惊恐,接着变成巨大的痛苦,他就地抱着脑袋狂翻大叫。
岩缝之外,那临近的,密密麻麻的“沙沙”声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死寂中响起的,无数怨毒不甘的尖利嘶鸣,像是万千鬼物畏惧着什么,疯狂后退!
光芒一晃而逝,轮回镜碎片再次暗淡,缓缓悬浮在凌尘识海深处,如同没了力气,那恐怖帝威也消散不见。
岩缝间寂静无声,仅存孙瘸子的痛苦呻吟与众人的粗重喘息。
大家就像被定身了一样,惊恐地盯着凌尘,目光就像是看着怪物一样,刚才那种一刹那间就散去了阴傀的可怕威势,居然是从这少年身上来的!!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柳无咎,扑通跪了下去,额头撞在冰冷的碎石之上,激动的声音变了调。
“帝威,是帝君显灵!护佑陛下,护佑帝庭啊,陛下天命所归,天命所归!”
他看向凌尘的眼神,近乎疯狂得快要燃烧起来了。
陈铁山拿着刀的手颤了颤,虎目紧盯着凌尘,里面满是震惊,敬畏,还有他没注意到的…归属感。
刚才那股威压,首接让他灵魂深处的一个沉睡的印记开始微微发热。
赵黑虎还有那个残兵,都吓到魂飞魄散了,看向凌尘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最最原始的,不敢反抗的那种恐惧,比刚才见阴傀时还怕上十倍!
膝盖一软,也跟着柳无咎砰砰磕头。
柳寒烟望向自己儿子,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那股威压…仿佛是自己男人,在他指间碎刀之时散发出的气势一般…甚至比那时还要强还要古老…帝血…轮回镜…她的儿子,她自己的儿子吗?
澹台梦那清澈的眼瞳里,原本暗沉下来的光芒,却蓦地明亮起来,她死死瞪着凌尘,就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拆了开来看,好从他的皮囊里找出他灵魂深处的那一点。
不!是不可能有的神奇力量来源。
刚才那一道驱散阴寒的气势扫过来的时候,她体内温润的净水灵脉,竟莫名与那股气势产生了微微的呼应,她心头的那团阴冷惧怕,竟然被驱散得七七八八。
凌尘也是懵的,识海空荡荡的,轮回镜碎片也沉寂了下来,好似那惊天动地的一下,乃是幻觉,可岩缝口残留的阴冷气息真的消失了,孙瘸子依旧在痛苦呻吟,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就更让他头皮发麻。
“咳咳……”
他干咳两声,打破这股诡异的死寂,声音有点虚。
“都……都起来吧。那东西……退了?”
“退了!退了!”
柳无咎激动地抬头,老泪纵横。
“陛下帝威浩荡,小小阴傀邪祟哪敢靠近,这是好事!大好事!”
凌尘懒得理这老神棍的疯话,走到岩缝口,探出头来看,外面还是那片化不开的黑,瘴气沉甸甸的,死一般的沉寂,刚才的袭击好似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水腥味道,还记着之前的凶险。
他缩回身体,仍心有余悸。
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收拾东西!”
他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地不宜久留,等到天亮瘴气稍稍退散,便立即离去!
无人反对。
经历刚才一幕,凌尘的话语无形中增添了分量。
岩缝里再次忙活起来,但这一次比之前更压抑和…诡异,柳无咎抱着他那本破书,眼神狂热地盯着凌尘一举一动,陈铁山默默检查武器,偶尔望向凌尘眼中都是深深的敬畏,而赵黑虎两人像鹌鹑一样缩着,大气都不敢喘。
柳寒烟协助小满照料昏迷中的孙瘸子,神情忧虑。
澹台梦靠着冰冷的石壁,小满依偎着她,主仆二人俱是默然。
澹台梦的目光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探寻,落在凌尘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悸动。
凌尘走到岩缝中,想找个比较干燥一点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刚靠在石壁上,旁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清冷如冰泉般的声音。
“这里不错,正好坐坐。”声音很轻,却在耳旁响起。
“刚才那股力量……便是你的‘帝血’?
凌尘猛地回头,对上澹台梦清澈得像是能够看透人心的目光,她的身子离他很近,近得连她身上沾染的一点清冷的水汽都能感知得到,这张苍白而又精致的脸上,恐惧己经褪去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静到接近锋芒的眼神。
“不是我的。”
凌尘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干涩。
“是..是那个破镜子。”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可能是那一瞬间真的耗光了力气,也可能是这个姑娘的眼神很干净,忽然不想在这位姑娘面前玩把戏。
“破镜子?”
澹台梦秀漂亮的眉尖轻轻一拧,又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轮回镜碎片…原来如此啊。”
她顿了顿,嗓音压得很低,几乎要透出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冷静气息。
“柳神棍跟令堂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帝血反噬,得用净水灵脉来调和…是不是这样?”
凌尘心中一颤,脸上再次泛起火辣辣的尴尬感,只得点头回应。
澹台梦静静地看着他尴尬的模样,清亮的眼眸里没有嘲弄,只是掠过一道极其轻微的……明白了?她陷入片刻的沉默,等她再次出声的时候,竟是石破天惊地开口:
“若我帮你调和帝血,先解燃眉之急…”
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凌尘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能不能做出心魔血誓,等到危险解除,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就任我主仆两人自由离去,再…不再来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