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机油味儿的对讲机“咣当”砸在控制台上,震得监视器屏幕里那片刺目的猩红警报都颤了颤。方建国捏着那个透明证物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袋子里半颗锈迹斑斑的螺栓断头像一记砸在脸上的响亮的巴掌。
他猛地转头,眼神像淬过火的刀片子,狠狠刮过陈风脸上那条被汗水冲出的污痕:“……是我瞎了眼。” 声音从牙缝里碾出来,又沉又哑。没有道歉,但这西个字的份量,比之前所有的怒吼都重。
保安队长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事儿,”方建国把证物袋丢给身后副手,声音斩钉截铁,“从老子这儿翻篇!谁敢嚼半句舌头,就给老子滚蛋!陈风!”他转向陈风,那股工程队长特有的蛮横里罕见地掺进一丝认可,“明天,西区C段管廊承压测试,还是你!”
任务甩下,他再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沉重的工装靴在铁皮板上踩出笃笃的闷响,那截没喝完的浓茶在一次性杯里晃荡。
啪!
控制室顶灯白惨惨的灯光骤然熄灭!
只留下满墙巨大的监视屏,数据流像绿色的瀑布无声冲刷。核心位置,那道血红的“A3节点异常”警报无声地熄灭,屏幕陷入死寂的灰蓝。
幽暗的蓝光勾勒着陈风紧绷的下颌线,肩胛骨深处那颗该死的旧伤,又闷闷地跳着疼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把新买的手机塞回工装深兜,屏幕光滑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打开园通知书时的一丝凉意。藏青色夹克的硬领口擦着脖子,有些不舒服地痒。他没动,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设备金属壳。指尖在布满划痕的控制台边缘无意识地摸索,仿佛想抓住刚才那差点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千钧一发。
…………
城南“强训”基地淋浴房的铁皮外墙爬满水珠。陈风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砸在头上,顺着结实的背脊沟壑淌下,冲开泥浆结块,汇入铁锈斑斑的地漏。
新买的黑色华为手机静静搁在置物架的塑料框里。屏幕突然亮起幽光。
「方雨晴」:(一张训练场跑道黄昏剪影)累成狗!(吐舌头哈气猫猫头)回基地了?门口‘有光食堂’新上了老火靓汤!给你点了份超大锅牛腩煲!祛祛寒气! 后面跟着个定位。
定位地址就在基地大门斜对面。
换了身干净的深蓝训练服出来,训练场的强光灯晃得人眼花。隔着铁丝网,能看见基地门口那家“有光食堂”亮着暖黄的灯,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人影晃动。陈风脚步顿了一下,肩膀的酸胀感提醒着这一天的高强度紧绷。胃袋早就空了,被冷风一吹,搅着丝丝缕缕的饿劲。
他没多想,抬脚往大门走。
食堂里暖烘烘的,羊肉汤混杂着炒菜的油烟气扑面而来。人声嗡嗡。窗口排队打菜的人流里,方雨晴穿着件鹅黄色的薄毛衣,正半踮着脚伸长手臂够保温桶里的汤勺。
“陈风!”她眼尖,立刻扬手招呼,笑容像穿过人群缝隙的阳光,“这边!”
陈风走过去。巨大厚重的白瓷汤煲己经端到了靠墙的方桌上,还咕嘟冒着泡,深褐色的汤水裹着酥烂的牛腩块,香气霸道。旁边一盘炒得碧绿的芥蓝。
“快!尝尝本小姐犒劳功臣的硬菜!”方雨晴利落地盛了满满一碗塞给他,碗边几乎要溢出来,“绝对比基地食堂那油水强一百倍!”她放下汤勺,习惯性去摸桌上手机,“给这锅靓汤留个念……”手指还没碰到屏幕,目光扫过她放在桌角的拎包——一只毛茸茸的粉色兔耳朵挂饰拖在地上沾了油污。她“哎呀”一声,皱着鼻子俯身去捡挂坠。
拎包敞着口,里面几件零碎被带出来,哗啦一下散落在油腻腻的瓷砖地上!
哒。哒哒。
几个滚圆的硬币清脆地跳开。
还有……
一个暗红色磨砂面的破旧小皮夹!
皮夹摔落时裂开,几张花花绿绿的超市收据和一张边缘卷起泛黄的小照片飘了出来!
照片落地瞬间正面朝上——
画面有些陈旧模糊。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也就三西岁大,正咧着嘴傻笑,露出豁了一颗的门牙。背景是灰扑扑的乡下土墙。男孩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旧棉袄,脸蛋红扑扑的,一手举着个边角磨白了的塑料小风车,另一只手紧攥着一个洗得奶瓶。
吸引人注意力的,是男孩露在破旧棉袄圆领外的一小段后脖颈!靠近右侧肩胛上方一点的位置……一个极其不显眼、深褐色、硬币大小的圆形浅坑疤痕!像极了……某种灼烫留下的烙印!
方雨晴弯着腰,捏着那只沾了油污的兔耳朵挂坠,动作瞬间僵住!目光如同被强力胶水粘在了照片上那处疤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五秒。她猛地抬头!像被灼痛般撞进陈风刚扫过来的视线里!
惊愕!难以置信!混杂着一种被冰水浇透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脸上所有的鲜活笑意!只剩下僵硬和一种洞穿真相后的巨大冲击!
那疤痕……和下午她父亲震怒下拍在检验报告上那张模糊工装背影照片里……脖颈处异常反射亮点的位置……
一模一样!
照片上傻笑的男孩……
陈风的孩子?!
乐乐?!
那个后颈上的疤……
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一种冰冷的惊惧和后怕猛地炸开!
当初是她硬塞给陈风那个所谓的“保安”职位……是她亲手把他推近那些布满死亡陷阱的钢架管道……
如果他……
如果……
一股冰冷的战栗爬上她的脊梁骨!细小的鸡皮疙瘩瞬间布满手臂!
她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丝干涩的抽气声。手里的兔耳朵“吧嗒”一声再次掉回地上,沾上了更深的油印。照片上那傻小子怀里奶瓶脱漆发白的奶嘴,在食堂刺眼的日光灯下,晃得人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