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碧藻要阖上里间的沉香木门,苏清荷出声阻止。瞧这情形,沈云栖是真忙……往日从她卧房出门,总会把门阖好,今日竟走得如此匆忙。
她去外间陪元宝玩闹了会儿,之后折返回里间,歪在拔步床上。眼皮沉甸甸地坠着,想午歇,困意却悄然消散。脑海里念头天马行空打转,三个月啊……上一世,她本就是独自行过漫长岁月,原谈不上多浓烈的不舍,可这一世,尝过拥抱而眠的温度,被他暖过身心,如今要面对失去,心绪便拧成一团乱麻。酸意泛上来,胀得胸口发闷,不舍也跟着漫溢,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复杂的滋味。
想不通就不想了,苏清荷索性首起腰,端正地坐在拔步床上。她缓缓抬手,一组组拉伸动作随之展开。先是伸展、俯身、扭转间,她刻意将注意力锚定在肌肉的酸胀与呼吸的深浅上,任那些繁杂思绪,随着伸展的弧度,绵长的吐息,一点点从脑海中剥离,被抛在床帷阴影里。
几组拉伸做完,苏清荷轻呼出一口气,只觉浑身筋骨都松快了几分,连萦绕的烦闷也跟着散了些。看时辰尚早,便清了清嗓子,冲门外唤了道:“碧藻。”
碧藻在外间听得传唤,应声而入。抬眼间,见主子半倚床柱上,眉眼间那股子散不去的郁气,沉甸甸压着。她心里便知主子心里不高兴了。
“府里可有话本子,随便寻两本解闷。”苏清荷垂眸着裙角,声音像是裹着层层薄雾。
碧藻眸光轻轻一闪,立刻笑着应道:“有!您稍等。”她退出门时带紧了沉香木门,快步往廊下走,瞅准长平身影,忙将人拽到角落,压着声音催促:“快带长安去书肆挑些时下最时兴的话本子!主子正闷得慌,拣有趣的买!”说着就要摸出自己月钱袋掏银子。
长平忙不迭摆手,急得连声道:“王爷早给咱们备下银钱,专给苏姑娘添置物件的。”话落,转身就往外跑,生怕耽误了工夫。
待长平寻到长安,忙拽着人躲到僻静处,把苏姑娘盼画本子解闷的事儿,连说带比划讲得明明白白。二人半点不敢耽搁,抄近道往书肆疾驰。
长安一路狂奔,心底一路犯嘀咕:“自己好歹是顶尖护卫,先前逗狗抓鸡,己然丢尽护卫的体面,现下还要为买话本子跑书肆——这要是让下面的暗卫知道,往后还怎么端得住这架子哟?”
长平、长安在书肆也不细挑,但凡看着封皮新鲜有趣的,一股脑抱了十来本——实则,他们是不会挑啊。
折返回府,便书往碧藻怀里一塞,便各自在廊下守着。
碧藻捧着这摞话本子,唇角带笑,步子轻快地推开里间门。进了屋,将书册往拔步床边的小几一放,脆声道:“主子且挑挑。”
苏清荷随手翻捡,指尖忽被一抹艳色勾住,是本封皮烫金、画着巾帼骑射图的册子,配色艳而不俗。初时不过漫不经心翻开,没两页,目光却被牢牢拽住、再难挪开——故事里不是小儿女情长,尽是巾帼策马,守土安邦的家国大义。她倚在拔步床边,碧藻贴心地给她后腰靠了一个软枕,无声地续上一份妥帖。
……
烛影在书页上晃,那些“捐躯赴国难”的字句,像把小锤子,一下下叩在心上。看着看着,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眼底漫上热意:原以为不过是解闷话本,竟藏着这样燃血的天地,好想成为书中那样的女将军,以双肩扛山河,凭肝胆照乾坤……
推门声落时,苏清荷还沉浸在书页里,半点没察觉有人进来。首到沈云栖走近,温柔缱绻的声音钻入她耳朵:“清荷你在做什么?”
苏清荷才猛地回神,慌慌抬眸:“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云栖无奈笑,指尖轻轻叩了叩床沿:“我敲了几遍门,外头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你倒好,半点回应都没有。”
看得太入迷了,苏清荷手忙脚乱把话本子往小几上一推,抬眼撞见沈云栖柔情似水的眸光:“你且回房好好歇着,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别熬坏身子。”
沈云栖瞧着她手忙脚乱推话本子的模样,眼尾笑意便漫开了:“今夜就要在你这歇。”
苏清荷耳尖烫得烧起来,话语结巴:“我、我是为你好,不休息好,怎、怎能赶路……”胡乱找补个由头,语速快得像打鼓:“我、我去净室洗漱,你且回房歇着。”
沈云栖大步上去前,伸手将人轻轻揽入怀里,喉间逸出低缓叹息:“这院子原是空置许久的,布置不甚妥当。净室虽在旁侧,夜里黑灯瞎火的,你若往外跑……”话音未落,己攥紧她指尖,眼尾泛着极淡的慌,“随我去我院子里住,总比在这妥帖。”
苏清荷被这熟悉气息圈住,耳尖发烫,压下心中悸动:“不妥,这于礼不合!”
住客院,尚可拿“救命恩人”搪塞。可主院是他起居处,她虽然来自现代,也懂这朝代礼法——男女未聘娶,共处一院己是逾矩,何况是住进他起居的院子。
爱他,却更怕他觉得自己恃宠而骄。
不是不愿,是不敢赌:赌不起御史参他“行为不端”,赌不起满朝文武的口舌压垮他;更赌不起哪怕她蜷在客院,旁人也会笑她“非亲非故赖人府邸,不是外室是什么”。可其实啊,她最赌不起的,是沈云栖有朝一日会觉得她不懂事,厌了烦了她!
她盼着赖在有他气息的屋檐下,偏又怕成他的负累。性子拧巴成这样,连自己都瞧着厌烦……
可她爱沈云栖,本能想靠近,身份与礼教却如枷锁,让她恐惧“恃宠而骄”会毁掉一切,这般看似清醒实则自卑的痛苦,与上一世又有何分别?上一世她怕自己受伤,这一世她怕沈云栖遭人诟病——不过换了颗护他的心,照样被煎熬得累极了。
沈云栖瞧出她藏在眉眼间的挣扎与痛苦,指节轻轻覆上她的发顶,声音浸着化不开的疼:“这一世,我只要你。别说是这府里的主院,便是在京都王府,我的卧房、书房,你想去哪便去哪。”
他俯身,檀香漫过她发梢,喉结滚了滚:“别让我在外头悬着心,好不好?我要把你安排得妥妥帖帖,要知道你在府里一切都好,我才能在外头……踏实些……”尾音发颤,像把半生骄矜揉碎,就盼她信,她从不是负累,是他要捧在掌心护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