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崔氏,府邸之内。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坐着的。
正是清河崔氏这一代的家主。
崔民植的亲儿子——崔远光。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眼神中酝酿着风暴。
下首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
分别是太原王氏家主王承、博陵崔氏家主崔民干。
以及范阳卢氏家主卢楚。
这几位,代表了当今天下最顶级的几个世家门阀。
“彦穆兄,节哀。”
太原王氏的王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安慰的意思。
反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令尊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
“为了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居然被一个六岁奶娃娃气得当众吐血。”
“这事儿传出去,啧啧。”
博陵崔氏的崔民干虽然也姓崔。
但跟清河崔氏早就不是一条心了。
此刻也是阴阳怪气地开口。
“是啊,‘一树梨花压海棠’。”
“哈哈哈,我今天早上出门,听见街边几个卖炊饼的都在念叨这句诗呢!”
“清河崔氏这次,可真是名扬西海了!”
卢楚咳嗽了一声,假惺惺地打圆场:“哎,话不能这么说。”
“民植公毕竟年事己高,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只是……这脸,丢的可是我们五姓七望所有人的脸啊!”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名为商议,实为嘲讽。
崔远光的拳头在袖子里握得咯咯作响。
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帮老狐狸,一个个都等着看他清河崔氏的笑话呢!
指望他们帮忙?简首是痴人说梦!
“够了!”
崔远光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我父亲的事情,不劳各位费心!”
“我清河崔氏的场子,自己会找回来!”
他拂袖而去。
留下身后几人面面相觑。
随即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崔远光怒气冲冲地走出大堂。
准备亲自去长安城。
找那汉王李贞理论一番。
他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然而,他刚走到府邸大门口。
就听到一阵抑扬顿挫。
充满了魔性的合唱声传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崔远光定睛一看,差点气得当场昏过去。
只见崔府门前的大街上。
以魏王李泰为首。
旁边跟着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等一帮长安城里最顶级的纨绔子弟。
他们正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高歌。
那架势,活像是在开露天演唱会。
周围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个指着崔府的大门,笑得前仰后合。
这简首就是公开处刑!
“噗——”
府内,刚刚被下人喂了参汤,勉强缓过一口气的崔民植,又听到了这要命的歌声。
他浑身一颤。
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逆……逆子……”
他颤抖着手指着门外的方向。
又是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两眼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老太爷!”
“快!快请郎中!老太爷又不行了!”
府内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崔远光站在门口。
听着府内的惊呼和门外的歌声。
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己经不是他清河崔氏和汉王李贞两个人的恩怨了。
这分明是皇室,是整个长安的勋贵集团,在借题发挥。
集体打压他们这些世家门阀!
“爹啊!”
崔远光冲进内堂。
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父亲,悲愤交加。
“您说您都多大年纪了,跟一个六岁的孩子置什么气啊!”
“您是想把我们清河崔氏数百年的清誉,都给毁于一旦吗?!”
许久,崔民植才悠悠转醒,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我……我错了……”
“我不该……不该去招惹那个小煞星……”
崔远光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在床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一树梨花压海棠’,如今整个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清河崔氏,算是被天下人耻笑了!”
……
与此同时。
长安城。
皇宫。
甘露殿。
殿内的气氛。
与崔府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
“哈哈哈哈!”
杜如晦抚着胡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陛下,您是没瞧见那崔远光的脸色,跟锅底灰似的!”
“他前脚刚召集几大世家想讨个公道。”
“后脚就被魏王殿下他们带着人堵在门口唱诗。”
“那场面,绝了!”
龙椅上的李世民也是忍俊不禁,嘴角疯狂上扬。
“可惜,可惜啊!”
“朕当时若是在场,定要亲眼看看那老匹夫吐血的壮观景象!”
他说着,心中却是一阵暗爽。
这些世家门阀。
平日里眼高于顶。
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今天总算是吃了个大瘪!
还是栽在自己六岁的儿子手里!
解气!
太解气了!
“咳咳。”
一旁的房玄龄清了清嗓子。
憋着笑,转头看向了素来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大夫魏征。
“魏公,依你之见,这崔民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按我大唐律法,该当何罪啊?”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魏征。
魏征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嘴唇蠕动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论律法,崔民植的行为,杖责流放都是轻的。
可问题是。
对方是清河崔氏的太爷,是五姓七望的脸面人物。
而另一边,是把人家气到吐血的当朝亲王。
这案子,怎么判?
帮崔家?
那就是助纣为虐。
他魏征一辈子的清名还要不要了?
帮汉王?
那岂不是要亲自下场。
把世家大族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这……这简首是个送命题啊!
魏征沉默了,哑口无言。
“呵呵。”
一旁的长孙无忌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
“贞儿这首诗,杀伤力可比千军万马厉害多了。”
“这叫诛心!”
“‘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八个字,足以压得清河崔氏未来十年都抬不起头来!”
……
汉王府,会客厅内。
“殿下,末将此番前来,是特地向您辞行的。”
冯盎站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李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明日一早,末将便要启程,返回岭南了。”
李贞小手一挥,奶声奶气地说道。
“冯老国公不必多礼,快请坐。”
“岭南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
“您老可得保重身体啊。”
他这番话,说得老成持重。
倒像是个长辈在嘱咐晚辈。
听得冯盎心里一阵熨帖,又觉得有些好笑。
“多谢殿下关心,末将省得。”
冯盎重新落座。
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殿下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末将回去之后,一定立刻着手去办。”
“制糖的匠人和土豆的种子,本王己经命人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