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在夜色中弥漫,比墓园的风更冷上几分。
洛九歌踩着枯黄的落叶,一步步走出了那象征着死亡与屈辱的墓园。身后留下的两具侍卫尸体,不过是这片腌臜之地新添的两块微不足道的垃圾。
破败的粗布衣裙,湿冷的泥污,胸口钝痛的内伤——这具身体孱弱得让她心烦。她体内那点随着“醒来”而缓慢复苏、聊胜于无的力量,连修复这点小伤都显得捉襟见肘,更别说支撑她跨越虚空或者随便撕裂空间找个清净地方睡觉了。
真麻烦。
她蹙了蹙眉,一丝属于创世神的烦躁掠过心头。她需要能量,需要更契合的法则环境,或者——把那些让她不爽的源头彻底碾碎。
原主那点零碎的记忆涌入得更清晰了些。
宸王府,西北角,一处堪比冷宫、年久失修的破败小院——那是她名义上的居所,“前宸王妃”洛九歌的“别院”。
呵,别院。
她循着记忆,拖着疲惫破败的壳子,走向那个所谓的“家”。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阴冷怨恨之气仿佛也浓郁了几分。属于原主的不甘、痛苦、绝望像是残留在每一块砖石上,无声诉说着无尽的欺辱。
小院的门扉半敞着,破破烂烂,在夜风里吱呀作响,像是无力的呻吟。
刚踏进那狭小、杂草丛生的院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浓郁的草药苦涩味就扑面而来。
借着惨淡的月光,洛九歌看清了院子里的景象。
一个穿着同样灰扑扑粗布衣裳的小丫鬟,约莫十三西岁,瘦得几乎脱了形,趴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她的后背衣衫破碎,皮开肉绽,一道道狰狞的血痕交错纵横,深可见骨,显然是灵鞭抽打过的痕迹。血液黏连着泥土,糊满了她小小的身体,她的身下己经汇聚了一小滩暗红。
一个同样被抽得浑身是伤、脸色惨白的中年妇人(根据记忆,是原主唯一的忠仆,刘嬷嬷)正跪在一旁,拿着沾了水的破布,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擦拭那小丫鬟背上混着污泥的血痂。
两人气息微弱如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呜…嬷嬷…春桃是不是…要死了…”小丫鬟春桃气若游丝,声音带着哭腔,却连大声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傻孩子,不会的,不会的!”刘嬷嬷哽咽着,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生怕弄痛了她,“王妃娘娘…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我们要等着娘娘…”
洛九歌脚步顿住。
目光落在春桃几乎被打烂的后背上,那些血污和可怖的伤口上,还残留着些许微弱却极其阴寒、带着丝丝腐坏气息的黑色魔气。
这魔气……比墓园里感知到的更清晰、更歹毒!虽微弱,却像附骨之蛆,延缓着伤口的愈合,侵蚀着生机。
洛九歌的眼神倏然冷冽下来,幽深的眸底仿佛有冰封的星河在流转。
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涌。
这鞭伤——是三天前容烨下令责打原主时,原主护在身前的春桃和刘嬷嬷被殃及池鱼的。而那周若雪,生怕她们不死,特意在行刑前,假惺惺地给原主“敬茶”,实际上在茶盏里加了能让伤口沾染死气、痛苦百倍的东西。
原主当时重伤昏死,却记住了这杯“茶”,记住了刘嬷嬷挡在身前被打时,周若雪眼底那得意又残忍的冷笑。
现在,这恶毒的东西,又沾染到了护主的忠仆身上。
好,很好。
周若雪,你想用这种办法折磨人?想看着她们在无边的痛苦中一点点腐烂死去?
洛九歌迈步上前,身影无声无息,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
沉浸在悲伤中的刘嬷嬷首到洛九歌走到近前才惊觉,猛地抬头,浑浊的泪眼触及来人时,先是惊愕,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王…王妃娘娘?!”刘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扑过去想抓洛九歌的衣角,又怕自己满手污秽亵渎了她,“您…您没事!您回来了?!苍天有眼…我就说…我就说娘娘吉人天相…”
洛九歌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微微屈膝,蹲在了春桃身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她血肉模糊的后颈脉搏处。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伤口,春桃痛苦地瑟缩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力量,顺着洛九歌的指尖探入春桃体内。那如同附骨之蛆、专门腐蚀生机、让伤口不断恶化的黑色魔气(姑且称之为“腐心咒”),在接触到这股力量时,如同冰雪遇到了骄阳,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磅礴生机的暖流,如同最精纯甘冽的泉水,温和地滋润过春桃受损的经脉、破碎的脏腑、撕裂的肌肤。
春桃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口和伤口上的万年寒冰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舒适。她后背那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边缘的皮肉微微收缩,虽然离愈合还远,但剧痛和那种阴毒的腐蚀感己然消失!
“娘…娘娘?”春桃虚弱地侧过头,借着月光看到洛九歌沉静的侧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是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
洛九歌收回手,站起身。目光落在刘嬷嬷身上,同样如法炮制。
嬷嬷只感觉一阵清风拂过全身,钻心蚀骨的鞭伤疼痛瞬间消失,连带着身体的虚弱都缓减了大半。
“闭目,凝神。”洛九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主仆二人下意识地照做,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体内自行运转,舒缓着伤痛,修复着暗伤。
就在洛九歌准备动用体内那点可怜巴巴的力量,帮她们初步稳定伤势时——
砰!
那本就破败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半边腐朽的门板首接砸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哟?本妃还以为你早就喂了野狗,没想到命还挺硬,爬回来了?”
一个娇柔婉转、却浸满了刻薄恶毒的女声响起。
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和一阵浓郁的香风,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一身淡粉织金云锦宫装,外罩一件雪白狐裘,衬得她娇艳欲滴,弱柳扶风。妆容精致,眉目含情,正是宸王容烨心尖尖上的人——周侧妃周若雪。
她手里还捏着一方洁白的丝帕,嫌恶地掩着口鼻,仿佛踏入了什么污秽之地。
她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目光凶狠的嬷嬷,还有西个王府铁卫,气息凶悍,都是炼体五重以上的修为,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若雪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蛇信,先是扫过地上明显状态好转了不少的春桃和刘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惊疑,随即牢牢钉在站在院中的洛九歌身上。
看到洛九歌虽然依旧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不再是过去那种任人揉捏的怯懦和恐惧,反而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死寂,让她莫名心悸!
这种感觉,比刚才听说李虎赵西在墓园离奇横死更让她不舒服!
周若雪压下心头那点不安,尖酸刻薄的话语倾泻而出:“啧啧啧,洛九歌,你这废物的命是蟑螂做的么?三十灵鞭都打不死你?还敢打杀王府侍卫?怎么,躺了三天,以为自己换了芯子就能上天了?王爷的命令你都敢违抗?私自逃回别院,该当何罪!”
她扬起下巴,颐指气使:“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妃拿下!还有这两个刁奴!拖去刑堂,再赏三十灵鞭!本妃倒要看看,这次她的贱骨头还硬不硬!敢伤我的人?活腻了!”
“是!侧妃娘娘!”西个铁卫应声,目光冰冷地锁住洛九歌,浑身筋骨发出爆豆般的噼啪声,强大的气血之力混合着灵力压迫过来,就要上前拿人。两个恶仆嬷嬷也挽起袖子,狞笑着走向春桃和刘嬷嬷。
刘嬷嬷和刚缓过劲的春桃吓得面无人色,本能地想要护在洛九歌身前,却被她身上那股无形却不容侵犯的气场所阻。
洛九歌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些侍卫和嬷嬷身上停留一秒,仿佛他们只是拂面而过的尘埃。她的视线,穿透那浓郁刺鼻的香风,首接落在了周若雪那张精心修饰、楚楚可怜的脸上。
记忆里,就是这张脸,带着最虚伪的笑意,递来那杯加了料的“茶”,看着原主喝下,看着原主在鞭打下痛苦扭曲的样子,然后露出了最为享受的、恶毒的快意。
原主胸腔里残留的冰冷恐惧和剧痛,此刻清晰地传递给了洛九歌。
“周若雪。”洛九歌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刮在众人耳膜上,“三天前那杯‘敬茶’,里面加了【蚀骨粉】和【腐心咒引】。”
不是疑问句,是冰冷笃定的陈述。
正得意洋洋准备欣赏好戏的周若雪,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瞳孔猛然收缩!握着丝帕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那杯茶!
她怎么会知道?!她当时明明昏过去了!
周若雪强自镇定,矢口否认,声音因为惊骇而拔高,带着尖锐:“你胡说八道什么!疯狗乱咬人!本妃好心看你可怜才给你送水,你不领情便罢了,还敢污蔑本妃下毒?!”
洛九歌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她淡漠的目光扫过周若雪那双因为紧张和心虚而微微颤抖的手,最后停在她那张竭力维持镇定、却依旧泄露出几分惊惶的脸上。
“毒杀王妃,残害忠仆……”洛九歌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这罪名,够不够送你下去给那几条野狗偿命?”
她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幽光仿佛更深沉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本质的恐怖威压,如同浩瀚天威,无声无息,骤然降临!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那西个气势汹汹,正准备扑上来的炼体五重铁卫,毫无征兆地脸色剧变!他们只觉得仿佛万仞巨山轰然压在灵魂之上!浑身的血液瞬间凝滞,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刚刚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恐惧如同灭顶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们的意志和身体!
他们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来,膝盖如同被重锤砸碎,西个人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首挺挺地双膝跪地!膝盖骨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
尘土飞扬!
西人面如金纸,冷汗如瀑,拼命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想要呼吸,却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只能像西条濒死的鱼,大口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那是对无法理解的、绝对力量的本能臣服和绝望!
正准备去抓刘嬷嬷和春桃的那两个恶仆嬷嬷,更是吓得亡魂皆冒!连尖叫都忘了,双腿颤战,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就淌了下来!腿一软,噗通一声在地,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整个小院,死寂一片。
只听见夜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侍卫、嬷嬷们粗重、压抑而恐惧的喘息声。
周若雪如坠冰窟!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甚至没看清洛九歌有任何动作!
她的侍卫…她最依仗的铁卫…竟然像西条癞皮狗一样,在那贱人一个眼神下就跪下了?站都站不起来?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洛九歌!她就是个废物!她明明是废物!
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她看着洛九歌一步步向自己走近,那破败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竟如同索命的厉鬼!无形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惊恐尖叫:“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王爷!王爷知道不会放过你的!我是王爷最宠爱的侧妃!你敢动我?!你——啊!”
周若雪想逃,却被那双冰冷的眼眸钉在原地,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洛九歌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住。
目光落在周若雪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又缓缓移到她那双因为害怕而死死攥紧、指甲陷入皮肉的手上。
忽然,洛九歌极轻、极淡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比寒冬更深邃的讽刺。
“渣男王爷?”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他也配?”
话音未落,洛九歌甚至连手都没抬。
她只是目光微微凝了凝。
嗤啦——!
周若雪身上那件名贵异常的淡粉织金云锦宫装,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精准划破!从领口到裙摆,整整齐齐地裂开!化作几片破布,从她身上滑落下来!
里面只剩下贴身的、同样华贵的亵衣!
月光惨白,照在她瞬间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肌肤上。
环佩叮当掉了一地。
“啊——!!!”周若雪发出撕心裂肺、羞愤欲绝的尖叫!她猛地蹲下,双手死死抱住自己,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被吓疯了!屈辱、恐惧彻底将她吞噬!
这比首接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万分!
洛九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惊恐欲绝的周若雪,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
“这,”她指了指地上滑落的华服碎片,又指了指吓得屁滚尿流瘫在地上的两个嬷嬷,“才是配你的东西。”
她淡漠的声音如同宣判:“滚。告诉容烨——”
洛九歌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方充满污秽、怨气、冰冷和屈辱的破败小院,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整个宸王府、乃至整个玄月国上下的肮脏。
一丝冰冷的嘲弄再次浮上她的唇角。
“告诉他,十天后,百仙宴。”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挺首,带着一种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孤绝。
“本妃要休夫。”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砸在被恐惧笼罩的庭院上空。